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杯中酒

葛上庭此地之外葛上庭约 3615 字大约 12 分钟...

钱塘江,听潮声,何日方知~我是我~

青色的云,墨色的河。


令慢慢咽下口中的烈酒,坐在那青山上。

远处一艘小船顺着河水慢慢驶来,船上的人一边滑动船桨,一边慢悠悠地唱着古时流传下来的歌谣:“枫叶落,荻花干,醉宿渔舟不觉寒~江上雪,浦边风,笑著荷衣不叹穷~能纵棹,惯乘流,长江白浪啊不曾忧......”

“钱塘江,听潮声,何日方知~我是我~”

雨点洒落在令的肩头。


毛笔饱沾墨水,四方砚台直立在书桌的左上角。木框窗户张开,房间顿时便涌入一股寒气,伴随而来的雪花也悄悄落在了笔挂上。

夕轻轻将毛笔放在了笔架上,她慢慢朝窗外伸出了手,看着无数雪花在她手中慢慢消融:“瑞雪,兆丰年啊。”

还没等夕的话语落下,她的房门便被粗暴的推开。被打断赏雪兴致的夕莫名有些生气,怒道:“弗敲门就进来!礼貌......”

看着眼前的人影,夕愣住了。银色的头发红色的角,闪闪发光的浅紫色眼眸和手中的扇子,还有那笑嘻嘻的面容,正是她一向不喜欢的年。

“呦,幺妹儿新年好啊~”年笑道。

夕叹了口气,说道:“侬怎么来了。”

年放下了手里的酒坛,四处张望道:“惊讶个啥子嗦,不欢迎我来吗?不欢迎也没事,我是来找令姐的。听人说她一早就来到了你这里,她人呢?”

“你怎么拿了那么一大坛酒。”

年轻轻的移开酒坛口,酒香瞬间便从酒坛中流露开来,偏向夕的鼻子。看着夕惊讶的神色,年笑道:“上好的女儿红,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弄来的。告诉我令姐在哪,高兴的话我可以请你喝两杯哦。”

夕沉思片刻后,指了指墙上的一副山水图,说道:“就在这幅画中。”

夕坐在船舱内,年撑着船篙,两人头戴箬笠,身披蓑衣,和那小舟一同行在江面之中。

眼中是连绵的青山。

小船静静的在绿色的江面上游动,年感叹道:“你画技越来越好了。”

夕清哼一声,没有说话。

年仍是兴致不绝道:“我们当年那首诗是怎么说的来着?枫叶落...荻花干...然后是什么来着?”

夕淡淡道:“枫叶落,荻花干,醉宿渔舟不觉寒。”


年听了后拍了拍自己的脑袋,笑道:“是喽,看来是我淡忘了。”于是年便一边撑着船篙,一边朝着山野唱道:“枫叶落,荻花干,醉宿渔舟不觉寒~江上雪,浦边风,笑著荷衣不叹穷~能纵棹,惯乘流,长江白浪啊不曾忧......”

但当年唱道最后一句的时候,她脸色流露出了茫然的表情。当她转头问向夕时,夕也摇了摇头说自己不清楚。这时,远处的山上传来了一声嘹亮的女声:“钱塘江,听潮声,何日方知~我是我~”

两人赶紧去向了那座青山。

雨水轻轻落在山林中,拍打树林的声音构成了一首和谐的韵律。竹杖与酒碗摆在令的身旁,风儿吹得绿草沙沙作响,令一边凝视远山,一边感受雨滴不停地敲打自己头上的箬笠

“令姐,令姐”

令转头看向了两人,年兴冲冲地抱着个酒坛子便跑了过来,夕则平静地跟在后面,一脸微笑。

烟雨蒙蒙。

三个人坐在了船舱内,任由小舟随着江水漂流。远江的雾气笼罩着半个山头,船内的火炉熊熊燃烧,壶中那琥珀一般的酒液冒出一股白汽。

年轻轻将酒壶中的酒倒入古瓷杯中,赞叹道:“没想到令姐居然有品相这么好的古瓷杯。要我看,这应该是北宋时期的吧。”


令笑道:“饮这绍兴状元红须用古瓷杯,最好是北宋瓷杯,南宋瓷杯勉强可用,但已有衰败气象,至于元瓷,则不免粗俗了。”

夕将两人的空酒碗重新盛满酒液,令继续道:“饮酒须得讲究酒具,喝什么酒,便用什么酒杯。犀角、古藤、夜光......我这应有尽有,就看你下次继续带什么酒来了。”

三人便一杯接一杯的喝起酒来,如果碗空了那便继续斟满,直至雨水停歇,月朗夜明。

夕早已醉倒,案上的烛火将年的脸照得更添几分红晕,她晕乎乎地问着面前的令:“话说......令姐啊,你为什么会在冬天选择来这么一副春景图啊。”

“盼暖春来吧......”令慢慢给自己斟了一杯酒,“当年在战场上,很多士兵是熬不过冬天的。物资匮乏的时候很多人不是因为与邪魔抗争而死,而是因为在寒风中活活冻死。我记得有天清晨的时候,发现昨夜守夜的士兵已经活生生冻成冰雕了,可他们脸上仍是那坚毅的神情......”

年打了一个酒嗝,说道:“我记得炎国挺富饶的啊,士兵怎么会冻死在前线?”

令听完这句话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,眼中失去了神采,当她再次抬头看向烛火旁的年时,她已轻轻睡去。令便举起了酒杯,对准了天上的月亮,一边喝酒,一边柔声唱道:“钱塘江,听潮声,何日方知~我是我~”

雪夜,安静的雪夜。

关山远,春风不度。

营帐内只有几盏灯火还在向世界宣告属于它的生机,城外满是紫红色的凝固的血块,地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雪。将士们整装待发,安静地凝视着这寂静的夜。

玉门城外十里处,则是一片热闹,那里的士兵开怀畅饮,琵琶羌笛等乐器不断鸣响。

副官一路小跑,来到了令的营帐:“令大人,令大人!要我说,大年夜搞偷袭是不是不太道德啊?”

“他们与我们同为炎国人,不去抵抗邪魔,这段时间反而与我们不停地发生摩擦,这就是对的了?”令冷声道。

“但小人仍觉得此举有失妥当,这种做法在历史中前所未闻,如果今天出兵了,那着实是开了个坏头。”

“我们是抵御邪魔的边关士兵,不是搞内乱变迁的,况且那些人本来就是犯下错我被流放至此。如今不老老实实抵御外魔,甚至与我军开始摩擦......”

副官慌忙道:“可是......”

令挥了挥手道:“我意已决,兵不厌诈的道理我想你不会不懂。况且偷袭夜战我也是为了避免伤忙而做出的举动。”

副官叹了口气,正准备离去。这时一嘶响亮的马鸣从城外传来,一名策马而来的士兵在城外大喊道:“令大人,我家主帅请您一人前往五里外的山坡上赏月,请您务必前来。”

在听到马蹄声远去后,副官扭头看向了令。令点了点头,说道:“我会独自前往。”她一边斟了一碗酒,一边走出营帐。对着那整装以待的将士们说道:“如果我两个时辰后仍未归来,不必管我,朝对方发起总攻。而此时我的副官将代替我的职务。”随后将碗中酒一饮而尽,骑马乘崩而去。

副官走回了属于令的营帐,借着烛火,看向了案牍上的残诗:硬语盘空谁来听?记当时,只有西窗月。重进酒,换鸣瑟......

副官细细读了一遍诗后,感叹道:“如果她留在京城,想必现在一定是在某位达官贵人的夜宴上谈笑风生吧。”

看着天空的飘雪,副官慢悠悠的离开了营帐。

马蹄在雪中留下了一行痕迹。


五里外,落霞坡。

一位老者坐在雪地上,身旁有一大酒缸,里面盛满了酒。他的头盔已挂满了积雪,在听到马蹄声传入耳中后,没有转过身,只是大声道:“藏了三十年的女儿红,陪我喝一点?”

令淡淡道:“你没有在这里埋下伏兵吗?”

“你不也没带兵来剿灭我吗?”

两人听到对方的话语后,同时哈哈大笑起来。

老将军倒了一碗酒递给令,赞扬道:“好气魄。”

令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,回复道:“好酒。”

“对于令大人,在下久仰其名却未见其声。今日总算有幸一见,也不枉我带来的这壶好酒了。”老者顿了顿,说道:“对于您的诗文,我也是喜欢的紧呐。当年的诗文虽然华丽,骨子里却少了一股韧劲。”

“最近的呢?”

“戍关这么多年来,诗文确实长了不少筋骨。”

两人再次哈哈大笑,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。

“老先生的名声我也是常常听闻的,在小人当行的皇宫中极力改革回复国力,只是......”

“只是什么?”老者笑道:“只是我现在被流放边关,劫走一批罪大恶极之人,带领那些苟延残喘的刑徒不去击退邪魔,而是和你们战斗?”

老者拿出了他的横刀,刀身在月光下闪着微芒:“我这刀怎么样?”

“好刀。”

“可是这刀,十年来没有上过战场了。”

令没有说话,老者继续说道:“我本军伍出身,回到朝堂中已三十年有余。不知多少梦中,我握着它与我年轻时的弟兄一同征战沙场.......所以我被贬谪到了这里。”

天上的雪花越飘越大,它们静悄悄的落在那老者早已萎缩的手上,还有那如同明月一般的刀身。

“那里只剩西湖歌舞了......他们最终还是忍受不了我这个老头子。来到这里后,也很好。只是有太多和我同样罪名被驱赶至此的人了。”

令默默地喝完了一碗酒。

老者见状,笑道:“所以我找你来,是想和你打一个赌。”

“什么赌?”

“赌我能不能取下你的项上人头!”

“赌约呢?”

“如果你死了,我会取代你的位置,成为新的边关守将,而我的部下也自会加入。”

“官军会为我报仇的。”

老者摇了摇头,说道:“他们只在乎有人抵御邪魔,守住他们的美酒春风。至于是谁来守边关,不重要。”

令听完后低下了头,只是默默喝酒。半晌,令问道:“那么如果你输了呢?”

“我的士兵会深入邪魔腹地,为你们开出一条血路。”

“行。”

两人将酒杯轻轻对碰,将其中最后的酒水一饮而尽。一道淡淡的龙影从令的身后浮现出来。

腐朽的手,苍白的刀。

骤雪不止,

风未休住。 鲜血很快染红了这片洁白的雪地。

一人乘马而去后,很快这里便只剩下了一对空酒碗,

和映照着鲜血的一地月光。


飞雪掠过令的双眉之间。她抱着一个老者的尸体,慢慢走回了属于自己的营帐。

副官一脸兴奋地冲入军营:“令大人,对面的那些士兵在喝完酒后边直入邪魔群中,与他们作战去了!”看着浑身是血的令,副官愣了一下,喊道:“令大人,你的伤势严重不严重。”

令没有回答副官的话,她平静地说道:“将这名老人葬在英灵冢中,用我军的最高待遇,明白吗?”

副官迷惑地看了一眼老者的尸首,随后说道:“是!”

“明天早上去收集对面那些士兵的尸体,尽力去安葬他们吧。”令将下巴托在了手上,“另外,今夜允许将士们喝酒吃肉,让他们过个好年吧。”

副官听到后正要兴冲冲地离开,向将士们宣布时,他突然被身后的令叫住。

“对了,你会吹羌笛对吧。”

“对,令大人今夜要听完吹奏吗?”

“等会你和我一起去一趟英灵冢。”

身后是热闹非凡的军营,将士们喝酒唱歌的声音不时传入耳畔,而面前则是无穷无尽的寂静。

当副官的一曲安魂吹罢,令也将那名老将军埋葬完毕。

“真是一点也不沉重的曲调啊,明明名为安魂,却很激昂呢。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?”令感叹道。

“属下不知。”

“只有这样先行者的灵魂可以真正的安心,因为后来者已经站立起来,并做好了继续前行的准备。身既死兮神以灵,魂魄毅兮为鬼雄。我想,我们也会有一天如同他们一样,与邪魔战斗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吧......”

雪轻轻地落在令的肩头,副官诧异地发现令早已泪流满面。

令慢慢睁开了双眼。

她的两个妹妹仍在呼呼大睡,却不知早已天明。天空不断地飘落着雪花,融化在令的酒杯中。天与云与山与水,上下一白。

轻轻地向窗外伸出手掌,直视着雪花慢慢消融在她的手掌中。

她往自己的酒杯里倒满了一杯酒,看着窗外的江雪,她轻轻唱道:

“枫叶落,荻花干,醉宿渔舟不觉寒~江上雪,浦边风,笑著荷衣不叹穷~能纵棹,惯乘流,长江白浪啊不曾忧......”

“钱塘江,听潮声,何日方知~我是我~”

(责任编辑:瑶濯;网页排版:武乙凌薇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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