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弄假成真

二九四零此地之外二九四零约 3043 字大约 10 分钟...

诚恳地说,那块源石一点也不像一棵桃树

从山崖下的帐篷里出来,外面依旧是普通的雪,没有人或兽踏过的痕迹。天空一连几天都晴朗,叫人舒畅得可疑。收拾完物品,继续往北走。

周遭没有邪魔,没有污染,没有人,没有奇花异草,甚至不能确定有没有时间,只有树、雪、天和这片大地是确凿的。

抽出刀。有枝桠被压断的声音。


“所以你是一位……正常退休的内卫?”

“唔……暂且还不算。”他啃着备用粮,“假如像我这种福大命大的内卫已经老到乌萨斯觉得养着我亏了,他们就拔了我的维生装置和污染源回收,扔到极北的哪个犄角旮旯自身自灭。活着回去的那才叫‘正常退休’。”

“他们不怕你们泄密?”

“大半辈子都活在邪魔里,要真有胆泄漏那早泄漏早处决了。”

阳光斜射在树洞内外,恰好能照亮他锃亮的军皮大衣和相比之下几可忽略的破棉毛衫。

“好像这也不算太恶劣的地方?”

“你个小姑娘知道什么?刚拔维生装置就和乍把你扔湖底一样,能喘得上气的都是帝国的精锐!”

“那您还挺厉害的。”

“咳,到这份上我也没必要装了,托了关系的。我同事负责给我找个好地方外加让我喘口气,我侄子到时候也给他这样……服务一下。”

“……带你回乌萨斯?”

“别吧。太早回去容易被查出来。看在我尚能打打猎的份上,你就把我当成……那个叫……‘跟班’,遇到突发情况多双手。”

“且不说你串通乌萨斯处理掉外来研究人员的可能性,你现在这个身体状况去抓角兽都难逃得掉,唯一的用处就是防止罐头变质……”


“那你为什么会带两人份的全套物资?就算是以防万一也太奢侈了。”他舔着罐头里最后的油水,烤着火。

“上雪原是为了找人。”能搪塞过去就别浪费精力解释。

“这荒山野岭的哪有人哪?”

“你不算一个?”

舔食罐头盖的声音。

“亲人?”

“可能……算继父吧,虽然从来没这么叫过。”

“那你的亲眷不会担心?这荒山野岭的,不怕你为了找他又……?”

雪片从松枝上滑落的声音很适宜地插入,冰冷地断绝了回答的可能。

“……哦……你这个能烧火的蓝坠子挺漂亮的……”他的善意使他开口,又使他沉默。

“没事,这个是一个研究源石的同事送的。源石反射光波长越短——也就是越蓝——纯度越高,同时也会相较自然源石更稳定,在高温激发下,可以更稳定地把空气里的碳换出来,然后碳燃烧放热,间接地把源石里的能量放出来。也因此,自然源石表面多呈黑色……”没想到会有一天把应付博物馆邀请的稿子在雪原用上。

“那你不会得石头病?”

“这个被你称作坠子的小玩意表面有一层隔膜,它既保证内部源石不外扩,又作为还原碳的直接角色。要没有这层膜,源石以粉尘颗粒崩解开,那你就可以打消你正常退休的念头了。”

“旁的不说,能送你这玩意的绝对很了解你,还懂知识、懂技术、有门道、有钱。”他扳着指头,仿佛在给自己女儿盘算,“要是个小伙子就嫁了吧!”

“说的好呢。”丢给他一个白眼和半袋沙虫肝。


“你说,这翻了山是林,踏过雪是土的,有没有个头呢?”

“你问到了一个学术界难题:大地的尽头。有人说大地是圆的,没有头(或说,处处是尽头),但是在地质上的每一个地域六边形几乎没有丝毫长度偏差,以相当高的准度保持着其正六边形的轮廓和内部资源的基本均等,连海洋下也不例外,整个泰拉完全可以真实地在地图上复原;也有人认为大地有个头,但现在浸没在水底下,还有海嗣阻拦,难以考察,而呈明显球状的天空和其他力学原理驳斥了这一想法。目前最合理的猜测还是趋向于前者:这片大地可能比我们想象中大很多,使得我们认知中的地面趋近于平面,而这片‘大地’只是一个小岛而已。”

“很大吗?”

“难不成你见过更大的?”有意无意地回了一句。

“不不不,不是那个意思。我奶奶说在天上有一群神仙,有主观测人事的,主编纂人史的,主游历人间的。单那观测人事的神仙眼里,整片大地就像……就像……就像我手里这个坚果一样小!那他们该有多大,天上又该有多大能够他们全站下……”

“你信这个么?”

“算是吧。”

“那世界恐怕就是这样了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你之前不是内卫吗?你在这个出口即真的冰原上值过勤,你最有发言权。”

他忽然露出很惶恐的神情来。

“……这也太……”

“好了,在神仙眼皮子底下放哨吧。等神仙顾不了你了就换班。”


“我想了一宿没想明白,那我奶奶在我小时候讲的睡前故事也是真的?你先别不当回事,听我说完行不?

“就那个开头好像是说……

从前有位周老先生,是个隐士,平日靠自己的桃林生活。有一天周老先生夜观天象,发现要发大水,于是弃了宅子桃林,背着一棵桃树逃难了。周老先生走了九百九十九个春秋,直走得桑田变沧海。那主观测人事的观者见他流离失所,卖个人情,提出可将他今日流浪的苦楚和同样长的,定居后的幸福时光一起抹去来获得立即的安宁。周老先生又夜观天象,得到一句含糊的‘枯木代为荣’,于是答应了交易。于是周老先生跟着观者学做法。霎时来到另一片沃土。诸事皆备,不料周老先生暴病而亡,福不抵路万里。缺下的时间只得观者自己寿命补齐。老先生的桃树自己扎根长了起来,结的果子吃了,就会力量大增。附近住着个小娃娃,看见桃子一口气全吃了,各种怪力在身体里打架,就结成了各种各样的痛苦,像源石或者海嗣之类的。观者当然气急败坏,就要找她拿回时间。之后就是什么智斗武斗之类的。

“接下来的就记不清了。你说,会不会是真的呢?”

“实在是一个冗长的故事,很让人犯困。不过据有些研究混沌学的纯理论科学家说,对混沌体系的扰动只会改变事件发生的顺序,不会改变事件本身。也就是说,一个文明的全面繁荣甚至可能在一个文明的灭亡以后,或许是‘枯木代为荣’的含义。人们往往在误打误撞的想象中找到真理。”

“您是说,这在暗喻一个文明的历史?”

“……大概吧,大学里各种历史学科都拿传说说事,是个故事都能成真,现在听到故事也不免往那方向想。”


他道别也是一个晴朗的夜晚。一个小土丘上,他突然对吃掉一份额的食物表示歉意并表示会提供回报。风不大冷,吹着他蓬乱的头发,显出一种可疑的舒畅感。

然后他转过头,肯定了地圆学说,又开始纠正源石的理念。说实在的,那个只是从哥伦比亚的城网wiki上随手摘了几段拼起来的,压根没考虑合理,甚至连通顺都算不上。但他纠正的并不多。

他发现了行李里的乐谱,于是很自然地在告别仪式上送了一把小提琴。但那只是塞进去给非法改装的装置作掩护,避免被别人发现的。

最后他沿一种及其诡异的轨道从地上开始飘起来,又陷进地里,最后直冲云霄。

叹了一口气。没有稳定的宇宙环境就像没有安宁的邻居一样,有片天撑着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。


确定他已经远离后,萨卡兹试了试音,每一个长音都在雪山间回荡着文明的回忆和回声,没有偏差,永不走音。“旧时代幻想小说里的东西,倒和他离开的方法巧妙地呼应。”萨卡兹将琴放在一个树洞里,里面是斜射的阳光——一位更适合这把琴的,自己的一部分早晚会在“大地的尽头”取到这把琴。

萨卡兹感觉像做梦一样。或许是他看在她的辈分份上没有揭穿他,又或者是他因为她的辈分轻视了她,再或者他根本没预料到她。即使有两次差点露馅,她也自认为自己掩盖得很好。在萨米弄假成真的山岭间,她避免了对自己产生的任何描述,至少没有使用过自我指涉的人称代词(这对于一个长期独处的“科考人员”来说再正常不过)。而相比之下,他的手法又与“高明”相差甚远。乌萨斯的内卫都是终身制的,言谈举止也不似老农般活泼油滑,反而像是移动的大使馆。

难道说……

萨卡兹在产生描述之前便住了口。

是的。刚刚那个只是一个残暴政府中唯一一个自然退休的内卫;幼时住在炎乌边境,有一个讲天下独一份故事的奶奶;有着与所有内卫都不同的口音、礼节和世界观;吃掉了她准备的一半食物(好吃的那一半)后送了一把他家传的上古好琴;最后飞到天上,光荣退休。没有任何不妥。和奶奶的睡前故事完全没有关系。搜索文明“继父”是一场彻彻底底的失败。

萨卡兹跳下小丘,穿进自己的帐篷。将这几天清除指涉后的日志打包,借着改量装置夸张的功率直接发给了凯尔希的一个后门门户。再三斟酌后,又备注让friston也看看,他之前闲着无聊会把所有能拿到的信息背一遍做备份,不知道现在如何。

周遭没有邪魔,没有污染,没有人,没有奇花异草,甚至不能确定有没有时间,只有树、雪、天和这片大地是确凿的。这个想法使她有点后悔:她否定了很多有趣的东西,不能给外来游客介绍介绍。

她又开始想象有人会来到这里,享受无名的好心人留下的庇护所和物资,但他们不会发觉帐篷外只出不进的足迹。她将一切物资留在了帐篷里,给那只坠子写了使用说明,走出帐外,结成一簇蓝紫色的源石,而“自己”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颗星球的核心。


诚恳地说,那块源石一点也不像一棵桃树。

(责任编辑:瑶濯;网页排版:武乙凌薇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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